每回春节回老家,刚一放行李便忙开了,左邻右舍早将纸墨桌椅摆放好等在那里,这已是惯例,每年都要写上三天才能收笔。村里读书跳出农门的人不多,算是读书人的中青年就那么几个,有研究生和当厅长的,但也许他们因为学识太高、位高权重,要么官模官样,与一般乡亲难处得火热,或许拿不起毛笔。我相对于他们,虽是小辈,平民化和农村气息十几年也洗不掉,与乡亲谈得火、喝得爽,忘乎所以时还赤膊上“马场”,活脱一个农村的“胚”,还好能写得一手好字,到家家户户“新桃换旧符”时自然要想我找我。我把这当成乐事,既能练手,又能聊天,哪家卖了几条土鸡,哪家出了几窝猪仔,哪家起了楼买了拖拉机,喜事丧事,乐事趣闻,知根知底。
写了十几年春联,给乡亲的对联不外乎“财气春意平安福寿”,记得多了,随便挥洒,乡亲们一见红纸金字,乐呵呵拿去贴上,就算宣布过年开始了,便可放心烹羊宰肥猪了,放心办年货了。可这几年,写春联难度大了,家家户户都是三四层的楼房,对联要大字多字多幅。书上通用的春联,五言七言的多,十言十几言的特别少。好在凭我的一点功底,将五言四言移花接木,对得上,意可行,就算应付过去了。但自家的门联可要费神费脑了,门联不可摘抄,要自撰。撰联不能用“黑、白、丧、事……”等易令人想起不快事情的禁忌字眼。合乎对联规范,合乎自家情况。这条标准是二伯父生前每年撰写春联时都要灌输给我的。年三十日晚十二点钟一过,燃过烟花,坐到八仙桌旁,边守夜边入静,字斟句酌,直到满意,天亮贴出去后才安然入睡,这已是我多年的过年习惯了。记得前几年,我老家在村头石林开石场,为乡里提供筑楼石材,生意还可以。当年我拟春联是“面对千古顽石,信有点石成金术”;“身临百亩平川,岂无掘地见宝心。”上联写自家开石场,感叹历史变故,社会发展。下联写村民整日面对黄土劳作,有付出必有收获的信念。这幅联那年成了下乡干部闲坐点评摘抄传诵的“村联”。每年都费心想对对,这也很为难,后来我干脆拟一通用联道出全家基本状况和追求,道出农村生活时代气息的春联。那联为“几日得闲,喂豕看牛耕田地;今朝有空,读书写字作文章。”这把我家农民、干部、学生的几个成分别点到了,横批升华农村出路“亦耕亦读”的思考,就写上“农门有望”。这联刻在自家门口,几年过去了,现在看来,其书其意都未过时。
在无味斋为群众书写对联诗词,因服务的对象层次不同,书写撰对的要求各异,一般要求为雅俗共雅。可适用集联诗句,摘录亦可。对一般群众要求题画的,如山水“繁霜尽是笔端彩,洒向千峰秋叶丹。”题梅竹的“遥知不是雪,为有暗香来”,“虚心竹有低头叶,傲骨梅无仰面花”,“未出土时已有志,至凌云处尚虚心”。菊的“菊残犹有傲霜枝”,“宁可枝头抱香死,何曾吹落北风中”……这些都可不翻资料活用化用。为古玩市场中的石玩铺、画廊、古玩店题写,则大伤脑筋,这些老板似懂非懂,品位不一,太古奥,他们看不懂,太俗化,没艺术水平。书写格调平稳工整,没艺术个性,过于险峻个性化,他们不欣赏,在无味斋撰文写字常令我陷入两难境地,也常令我陷入艺术道路方向的深层次思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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